城市化的几个基本问题(下)(2016-6-3) [返回]

发布时间:2015-10-9          资料来源:《北京规划建设》2016年第3期          作者:赵燕菁






第三个基本问题:

制度设计的理论工具


我们为什么设计不出好的制度?问题就出在经济学理论上。我和盛洪老师观点又不太一样了。盛洪老师刚才用的模型,全部是经济学的标准模型——完全竞争,无数的消费者无数的生产者决定价格,均衡的价格是最优的供给和最优的需求刚好一致,这个时候的价格就是均衡的价格。他讲公共产品的定价,市政府一定会垄断,因为不会有人提供替代的公共产品,没人和它竞争。而你要垄断,就一定是不经济的,所以政府应该越小越好。这种解释公共产品的理论,从头到尾看不到制度有什么用——市场会自动找到均衡。制度经济学为什么在经济学里站不住脚,就是因为它没根,没有形成替代的“价格理论”,结果只能是从边缘来吐槽新古典理论。


问题是新古典经济学虽然理论不倒,却无法解释政府的市场决策。在它看来,没有政府,市场可以运行的好好的。因此,政府越小越好。但现实是,不光是中国,全世界的政府都在越变越大。西方国家,从亚当斯密开始,就说要小政府。斯蒂格利茨曾专门写了一本书,说“二战”以后,所有发达政府开支占社会总开支的比例都是在上升的,从百分之十,后来上升到百分之三十几、四十几,基本上国家控股了。咱们搞城市规划的,不能只是听美国经济学家怎么讲,而且要看他们美国人怎么做。所以,政府并非越小越好。因为发达国家之所以发达,就是公共服务水平高。而政府提供的公共服务,比私人更好更快,政府自然会规模越变越大,比例越来越高。就跟企业扩张一模一样。


新古典的另一个问题,就是没办法解释公共产品定价。新古典说,公共产品没办法竞争、没办法定价,只有政府一个人生产,是垄断的,所以他们就编出一个东西来说:政府一定要通过“民主”来约束它,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。这是西方国家民主的来源。


新古典这个工具虽然完美,但它不好用,解释不了中国的现实。如果引入制度设计,就一定要从根基上和它划清界线。我想提出一个不同的定价理论,不管是否高级,但它好用。在这个理论来看,新古典追求供给和消费刚好的平衡,乃是不稳定的均衡。哪有那么凑巧,你生产一个杯子,正好市场也需要一个杯子。当然有这么一个点,但这个点是不稳定的均衡,很快就会过去。就像刀锋上的平衡,把两把刀锋对在一起,可能站住一瞬间,但不会永久站在那个地方。


现实中市场是怎么定价的?当供不应求的时候,消费者竞争,决定价格。比如房子供不应求,谁出的钱多,谁把房子拿走;供大于求的时候,生产者竞争,哪个开发商成本低,价格低,哪个开发商先卖完。同样,政府提供公共产品也可以用这个理论解释。张五常讲了,中国的经济发展就靠政府间竞争。不存在新古典说的政府垄断。你想招的商也是我想招的商,所以你给什么条件,我打听好了,他给你多少我就比他低多少,这就是政府间的竞争。


按照这个理论,两种不同产品之间也会竞争。你这个城市的区位在广州,我这个城市的区位在深圳,看上去它俩没可比性,但相似的产品是有竞争的,就跟我们买鞋,可以买李宁的,也可以买耐克的,都可以,可它们之间是有差异的。消费者偏好不同,差异产品之间也会竞争。同理,不同的城市间也会竞争。


有了这个理论以后,我们就可以解释垄断竞争。假设一个城市就是一个政府控制,它所有的公共产品都是由一个单一的供给者来供给的时候,一样是可以竞争的。为什么?昆明要想剥夺投资者,把价格提得高高的,旁边的城市,比如广西的城市不提价,投资都会跑广西去。这就是用脚投票。所以没有人逼政府,无需民主监督,政府也一定要拼命压低价格。你看政府招商的时候,地价是越压越低,它愿意啊?它高兴啊?它当然希望地价越高越好,但是你的地价高别人就跑了么,就这么简单。


所以你看,越富的城市,地价反而越低。现在零地价算什么呀。像厦门引进一个项目,地价降,税收退,还倒贴给人家多少个亿,就是要企业来,赚的钱咱们俩分,这样干的!你可以问下三星是怎么去的西安呐,补贴!为什么要贴,因为它有竞争,肯定有人说我贴个九十亿,西安说我出一百亿。实践说明,公共产品是可以在竞争的过程中定价的。


公共产品提供了以后,怎样把钱收回来。我有一个假设——当然这个是没有实证的一个假设——公共产品供给创造的价值是守恒的,关键是设计一个怎样的制度收回来。好的制度收回的比例高,差的制度收回的比例低。但收回加上漏失的价值,总量是守恒的。当修一条路的时候,两边的土地一定会升值,升值以后,你能不能拿到,这是两说的。不同的制度,你分的比例不一样。


前两天盛洪教授传给我一篇文章,推荐给大家看,它叫“租税同源”,实际上租金税收一回事,都是政府收益的方法。如果租金高了,税收就低;如果税收低了,租金就高。香港税收它是最低的,但是你知道香港的租金有多高?所以不要以为是省了这儿省了那儿,公共设施提供带来的好处,不是从这个地方冒出来就是从另外一个地方冒出去,总量是不变的。政府从哪个地方收,效率大不一样。这就需要制度设计。


政府最怕的是什么,是免费搭车。我修了一条路,两边的路都不是我的,然后旁边的人挺高兴,也升值了,土地市场的价值没损失,然后旁边农民转手把地给卖了。这种情况下,公共产品没办法提供,因为投资者的收益漏失掉了。这就是为什么政府要把旁边农民的地征了以后才去修路,绝对不能是修了路以后才去征地。如果是相反的次序,就会导致免费搭车,造成租值耗散。像城中村等各类违章建设,都属于“免费搭车”。


有了公共产品价值守恒定理,我们就可以分得出来,什么是好的城市化制度,什么是坏的城市化制度。我这里讲的“好”的城市化制度,首先大家要排除道德因素,一涉及道德,多元的标准就没办法讨论了。好的政府和好的企业一样,一定是利润最大化。如果搞了个城市天天赔钱,这个政府肯定完蛋了,最后什么公共服务它都提供不了。如果赚钱,它就会投入越多的公共服务,投得越多,城市就越大,城市化水平就越高。


利润最大化,就看谁能压低成本。城市化最大的成本就是土地。所以一个政府能不能盈利,首先看他能否降低土地的供给成本。中国的政府为什么成功?垄断土地一级市场:想卖土地么,只能卖给我。美国不一样,美国为什么卖给政府啊,比尔盖茨愿出钱,卖给他也可以啊。在中国不行,比尔盖茨不许买农地,要卖只许卖给政府。这样的话,政府就可以压低获得成本。但是政府卖的时候又设计了个新的制度,招拍挂,让消费者竞争:你们开发商不都想要这块地么,你们拼,谁出钱高谁得。


这两个制度加起来后,保证了中国地方政府的利润最大化。所以中国地方政府为什么这么赚钱?这就是制度设计的成功。大家千万不要说是什么坏事,什么剥夺农民啦,拉高住房价格啦,那是道德上的问题,今天我们不讨论。但是从制度上来讲,好的制度就应该是利润最大化。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前提,就是必须让生产者之间、城市之间竞争。一定要让城市里的人有权抛弃你这个城市,到另一个城市去。北京不好,空气污染,你不肯治理?那我去厦门了。这才行。


投资也是如此,如果你不给我合适条件,我到另一个城市投资。只要这些人在城市之间流动,竞争就会迫使政府改进服务。我在政府工作这么多年,很少敢黑投资者的,为什么?他们拔脚就可以走了:“你不要想黑我,隔壁那人想送我地,我都犹豫要不要呢。”所以让政府之间竞争,可以迫使政府改进效率,改善服务。如果你这个城市的老百姓生活得不如那个城市的老百姓好,投资就会流到那个城市,市长的压力就会非常大的,一点也不亚于企业生产的产品不如另外一个企业生产的产品。


好的城市化第三个条件,就是你设计的这个制度,收费成本很低。你不能说我为了收这个税,花的钱比税收来的还多。中国的税收制度,是非常聪明的制度,我们在座的诸位都没交税,你到美国去,全得交税,美国税是直接税,千家万户地收,成本多高。每个人,都得给你记账,都得给你算,然后还要防止你逃。中国全是找企业、找机构,在生产、流通环节收。我们中国的直接税只占到了总税收的百分之六,大部分都是企业交的。那个百分之六在城市经济、国家经济里,没有太大的重要性。


税务界,包括财政部,普遍都说这个制度不好,我们要学美国,学人家那个税收财政。大家知道美国是怎么收税的?你要是不交税是可以给你送监狱去的!我们能做到吗?一点也不好玩儿。另外,免费搭车、租值漏失,城中村怎么会发展起来,城中村就是租值漏到它那个地方去了。我旁边修了一条路,你城中村也没交钱就白享受了,所以城中村可以用非常低的价格租给那些人。城中村的本质,就是分享或者说“盗窃”漏失的公共服务价值。政府提供公共服务带来的价值,都跑地主手上去了,大家千万别以为那是他的钱、是城中村地主天经地义该得的。如果是该得的,那么远离城市的农民不把房子(以同样的价格)租出去?因为只有城中村,才能分得政府修建基础设施带来的好处。租值是守恒的,地主获得的,就是政府漏失的。



第四个基本问题:

中国城市化的模式


中国城市化模式选择,处在一个选择的关键时刻。我为什么天天因土地财政和人家打架,因为土地财政模式和我们城市规划是密切相关的。现在中国有一帮人,天天批判城市土地制度。我不是说这个制度很好了,没问题了,但是你不能说把它放弃了,就放弃了。因为我们现在这个条件不存在。


对中国土地制度的第一个批评,就是征收制度是垄断的。为什么不能让土地入市?前两天参加国土资源部一个部长的会议,他说我们在研究,农地能不能让它入市。我说你一入市,整个制度就完蛋了。所有开发商都可以直接买地了,还要你干什么。开发商买完地以后,会拿你的地修公园儿么?会建小学吗?会建机场、地铁吗?他肯定不会,还是你修啊,你的地从哪来啊?钱从谁那收啊?所以,这是不现实的。因为中国没有财产税,任何土地收益的增值,在外国体现在财产税上面,因为资产会升值,这个条件,中国没有。


另外一个批评:中国征地拆迁,是侵权,只有公共利益才被允许。什么叫公共利益?现在没有一个人说得清楚,美国人都说不清楚,我们怎么说得清楚?大家看看美国最高法院的判例,辉瑞集团要建一个药厂,当地老百姓反对,说不能征地,为什么?因为你不是公共利益,是盈利的。但最高法院的判例是,辉瑞有权征地,为什么?它能为当地提供就业,提供税收,带来公共服务的改进,所以它是公共利益。那你说辉瑞都是公共利益,还有什么不是公共利益啊?


所以如果你一定要区分,修路是公共利益,盖房子不能征地的话,谁去修路啊?谁去建污水厂啊?谁去建地下铁啊?在中国这个体制下,卖每一块地,都是公共利益,因为政府有卖地收益,所以没找大家收税啊。用这个钱给大家搞公共服务,当然都是公共利益。所以,在这种机制之下,东施效颦,去效仿什么“公共利益”才可以征地,都是有问题的。


还有的批评土地财政是寅吃卯粮,所以要向税收财政转变。这个问题说对了一半,但并不全面。如果这个陈述是正确的话,中国的城市不可能发展到今天,因为早就不可持续了。这个判断,没有解释为什么中国这么高速地发展,全世界没有我们中国发展速度高。大家在中国天天骂政府,这个错、那个错,可是外国人不这样看,他们非常震惊,说中国政府怎么玩的,把这事儿搞的这么(牛)。曾经有台湾学者,专门到我们厦门来调查,说你们怎么征地的,我们说你们学不了。这个怎么学得了,韩国都学不了,我们“抢”来的(底下哄笑)。在台湾标准下,就是抢来的么。我不管是不是“抢”的,这词比较难听,但是中国城市化是不是快啊,二十年前进入城市规划这个行业的时候,能够想象中国现在敢和日本人叫板?根本想都不敢想的事儿。十年前,我们还是日本GDP的四分之一。这种发展的速度,外面看着非常害怕的,但是我们自己天天检讨,恨不得明天变成日本才好。


还有的批评我们中国没民主,天天被人骂,“民主是个好东西”啥的。那为什么我们发展这么快啊,既然快,我们要民主干什么。如果发展快只是一年两年,你还可以说,可它不是一年、两年啊。必定在我们理论上有一个盲区,根本没办法看出真正的原因。所以你可以看西方的国家,独裁的时候发展得也不慢呐,现在德国的速度也没希特勒时候发展得快;日本,美国占领军的时候,连民主都没有发展最快;我想台湾,都是蒋介石、蒋经国的时候发展比现在快。

不扯太远,那中国的城市化道路是什么?为什么我们选这条路,别人不能选这条路?因为起点不一样。市场经济的国家一开始就是建立在私有财产所有制基础上,凡是发达的国家,能够进入现代化的国家,第一件事是完整的税制。我们中国历史上根本没有人家那种完整的税制。所以,熊彼特讲一句话,所有现代国家,就是税收国家。


我提供公共服务,你必须要交税。不能说国防,我不愿意享受,我不交了,那不行,不交就抓进去。你不能说你不需要这医院,我年轻,身体好,那也得交。所以公共财产的收费模式,在西方国家,就是针对你的个人财产。可是我们中国怎么学西方?改革开放的时候,哪有什么私有财产,怎么交(税),怎么向个人收钱?我们工资全都被你们(按:指政府)扣了,一个月只发几十块钱怎么交税?我的房子都是公家的、家具都是单位的,哪儿有私人财产?没法儿交税。


这就迫使当时的中国采取了一种独特的、土地融资为主的模式。我们中国城市化的高速发展,就是从1986年深圳土地拍卖、1990年中国城市土地有偿使用开始。大家可以看看,中国城市化的曲线,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,到现在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。但是,如果把这个制度给消灭了,说“农民不公平,我们干脆让农民土地入市”,我就把话撂在这里,中国的城市化一定是一落千丈,说不定比印度还慢,因为我们现在连税收都没有,土地要再不能融资,怎么发展?你现在告诉我,有什么东西能替代它。


中国城市模式的成功,就三条。


第一,利润最大化。西方国家,哪有我们收钱收得这么“狠”,所以你看西方的有一个算一个,所有的主权国家、发达国家,除了德国,其他全是负债累累。给老百姓补贴这个补贴那个,政府有这些钱了么,补给老百姓?这些发达的国家里面,只有美国一个有资格玩儿这个游戏,因为它的钱是全世界的钱。咱们谁也玩不起,因为还不起这个债。像欧洲国家,欠债就得清算,就得关门儿,就会有动乱。现在大家骂政府钱太多,我听了受用;如果哪天骂政府没钱了,咱们大家可就要着急了。那时候我带头移民美国。政府没钱了怎么提供公共服务?小区里面不交物业费,第二天立刻变垃圾场了。所以,政府有钱,不是坏事儿。


第二,生产者竞争。你到美国、欧洲,包括台湾,哪儿有像中国大陆的市政府和市政府这么竞争的?你到城市工作以后就知道,区政府和区政府都玩命互相算计。我在规划局,天天遇到这些事情,你开发的一栋房子也要在我这儿注册,为什么?你税收要交给我。你说“咱们一个市的……”,“别给我扯那个,什么一个市的,你税收给我么?”大家分的是非常清楚的。


第三,租值耗散小。我们中国敛钱的方法,又快又省事儿,直接通过开发商把钱就敛过来了。如果我们像西方国家,挨家挨户去说:“我修这条路,你们房子升值了,是不是给我们交点银子啊?”老百姓一脚就把你踹出去了,中国哪儿有这个传统啊,“你爱修路不修路,没骂你就不错了,修路我们走不就是了,还跟我们要什么钱啊你”。你硬收,可能政权最后都没了。


这个模式的问题,也不是说没有。


一个问题是,地主对不能分享收益增长越来越不满。他会说,征我的地这么点钱,你卖那么多钱,不公平!所以他不满,阻力越来越大。刚才我说的经济学家,都是他们的代言人,好像替地主说话、跟政府作对,代表学术高尚。他们认为原来的地主是弱势群体,必须替他们代言。道德上,我承认他们比我强,但现在的结果是地权转移交易成本急剧上升,中国城市化的成本优势在过去几年丧失殆尽。


另外一个问题,社会容易被分化。在这个制度之下,有房地产的和没有房地产的这些人,事实上形成了两个阶级。因为中国的再分配社会财富,远比我们挣的工资要高。分钱的渠道,就是我们的不动产。所以这个社会里面,一半人有不动产,一半人没不动产,天天闹事儿的全是那些没房子的人,有房子的人谁也不吭声,最好房价天天上涨才好。为什么?因为我们一买了房,政府就拿了钱,拿了钱就修路,修路房价就涨,然后修学校,房价越涨,等于是变相的二次分配,把钱都分给我们了,当然我们很高兴。但是没房子的这些人就越来越穷,越来越买不起住房。唐骏说他不买不动产,住酒店,还挺聪明的,那是小聪明,他亏大了。凡是在这十年没有买房子的、没有买不动产的,全都亏了——不是亏了,就是少赚了。


但这不是一个好事儿,它制造了社会的贫富分化。这个问题能不能解决,怎么解决?学界的主流观点:允许土地入市,老百姓也可以卖,为什么只许你政府卖?转向税收财政,不卖地也可以呀,美国能抽税,我们为什么不能抽税?这是一个馊主意。姑且不论税收财政和缩小贫富差距没有啥关系,改变税制也不是那么简单。


大家知道,现在我们的边际税率已经很高了,政府还抽税,肯定老百姓反对。有经济学家争辩说“我们可以退税”,但是要知道,美国是直接税为主,退税直接就可以退到个人账户。中国是间接税,个税只有百分之六啊。一退税,全部退到企业头上去了,企业会给你加工资吗?越退税,富人越富。没有退税的途径,这就是馊主意。再说税收财政就没有问题吗?2008年以后,我们看到西方的模式,就是我们经济学家建议我们去走的那条路,出事儿了。美国这么牛的国家都出事儿了,你中国还能比他强呐?像欧洲,也出事儿了;日本也不好过啊,哪个好过?谁举一个例子?幸亏没改。新加坡就不是标准的民主国家。要学咱学新加坡,但是西方不认为新加坡是标准的市场经济。


所以,我的观点——仅供参考——制度革命一定要慎行,千万不要搞什么革命。如果革命,我和晓江院长一样,会站到街垒另一边。我们需要的是平稳地改革,这个制度是可以过渡到那个制度去的。那些自以为是的学者,天天忽悠中央领导说“我们要制度转型,要宪政改革”,说得容易!对于我们老百姓来讲,那是身家性命的事儿!


在这个关口,住宅制度就成为非常重要的制度,要通过住宅制度二次土改。中国共产党当年把农民土地拿过来了,现在要还给人家。不是直接把耕地还给农民,而是让进城的农民都有房子,通过房子,获得城市土地。有土地以后,农民他就不会革命了。你修路,他资产就升值;你修公园儿,他就高兴。他和你是同心同德的,他怎么会造反?


新加坡刚立国的时候,也是捣乱的人满街,动不动就上街闹事、罢工、游行啊。后来为什么稳定了?因为国家给他们提供住宅,他们入股新加坡这个公司,这个国家有我的股份了,我为什么要上街砸它?所以住宅制度对于今天来讲,它的意义绝不是当年共产党的土地改革。当年的土地改革,使得我们城市化用很低的成本前进,但是城市化了以后,要把钱和财富再还给老百姓,所以这不是简单经济利益算计的关系。


制度变迁不能通过革命,但可以通过双轨制过渡。财产税不是最好的,土地财政也不是最好的。城市化处于增量为主的阶段,土地财政效率最高,是没办法可比的,因为新城那里没人,你找谁抽税啊?但城市化完成,大家都有了财产,就不能依靠土地财政,就必须转轨,就要交财产税。当然不是同时一起交,而是当你的产权七十年分别到期了以后,一部分一部分人分别开始交:兄弟,你的股份利息吃够了,你那个时候要开始交财产税了。今后新的土地出让,年限可以缩短,可以三十年、四十年,不要七十年,这样尽快地开始从土地财政转到税收财政。


城市化,不是一个制度,而是从一个制度转向另一个制度。我不是在这儿反对民主,民主是用来保护财产,而不能用来创造财产。一定是当你有了财产,并且宁愿财富积累减慢也要财产安全以后,才有民主。所以我们中国民主最发达的在什么地方?在小区里头,我们选业主委员会的时候,为什么民主,因为我交物业费了,钱怎么花我要知道。我想城市今后一定会走向民主,但是千万不能直接去干这个事儿。别听人说什么“民主是个好东西”,你没财产呢,你搞什么民主?


最后,有几句话


对于城市化,我们一定要有历史感。我们现在经历的是中国,甚至世界上最壮观的人类活动。就规模和速度而言,整个人类没有经历过。如果城市模式选择错了,这是没有回头路的。其结果将会影响数亿计的人未来的生存状态。城市规划像下围棋,不是象棋,象棋下了一个子儿,下一步还可以把这个棋子儿拿走。围棋是落子无悔,下那儿就不能动了。城市也是一样,如果错,它就错,以后的子孙后代,几十年、上百年都会“享受”到我们的错误。这是我们非常沉重的一个负担。


但同时,这也是我们的一个机会。你问问全世界的城市规划师,谁有我们这个机会,在这么大的国家,做这么大的事情。这是我们的使命,我们要把它变成我们的荣耀!中国的城市化能不能成为我们伟大传统的再生之地,能不能再建设一个像曾经的北京这样在世界上不朽的伟大城市,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刚才所说的这几个问题的判断。


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。十八大以后,人家就来问我们:“我们要这么干了,行不行?”一旦回答错了,城市化的速度、效率、水平就会一落千丈,最后我们还不知道是怎么错的。


我们赶上了这个时代。我觉得我们城市规划师比全世界其他国家的城市规划师、甚至比别的行业,比经济学家,都还要幸运。你到了规划局才会知道,我们居然有这么大的权力来决定城市变成什么样。大家一定要珍惜我们的位置,珍惜我们的机会。我们不仅要留下伟大的城市,还要留下伟大的思想。我希望在座的诸位里,也能够出现我们城市规划界的莫言。(全文完)